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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篇选读 黄立宇:梅姨 发布时间:2024-05-07 03:37:41 来源:ca88手机登录入平台 作者:ca88手机版登陆唯一官方网站

简介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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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上世纪五十年代,上海各界支援外地建设,苏黎世主动请缨。临行前,他在照相馆拍了一张照片。他瘦高身材,西式发型,戴着金边眼镜,着西服马甲,倚坐在一把高凳上,双手搭在一条收曲的腿上。他的身后是照相馆还未来得及撤掉的旧布景,是一幢洋房的内景,花几、格子窗和旋转向上的楼梯。他在这张照片里,依然保持着那个时代在镜头前不苟言笑的冷峻表情,这令苏嘉文难以想象父亲当时对未来的想法。

  当时,往来于上海与皋城的航班尚未恢复。苏黎世拎着一只皮箱,从一艘巨轮的云梯上爬下来,和几个乘客拼了一条小舢舨。这种艰辛的路程,似乎特别匹配他内心的悲壮与豪情。苏黎世虽有预料,但皋城的落后与破败仍然出乎他的想象。他拎着那只皮箱,穿过卫海路,穿过南星桥,最后驻足在城北桑园街上的一家裁缝店门口,是里面挂着的一件西服吸引了他。他拍照片时的西服马甲,最终还是留在了上海。临行前,他换了一件新裁的中山装。他想撇清一切旧时代的气息。倒是那位女裁缝一眼就看出,侬是上海来咯,对?苏黎世的脸上浮了笑,心里便有了暖意。他被告知,裁缝铺里的那件西服,属于先他到来的爱克斯光医生。他热切地盼望着和同事携手开创新的事业。皋城医院就在北门城外,城外横陈着一条由濠河填埋而成的马路。他的眼前是的稻田和间杂的农舍,中间是一条孤零零的土碴路,两边分岔的小径使它看起来像一枚柔长的鱼骨,探入远处医院的花式铁门。

  以苏黎世为主的上海医生,和一个新四军卫生员出身的矮个子院长,共同撑起了皋城医院的天下。他们大兴土木,扩建病房,接收民间已经歇业的主治花柳和新法接生的私人诊所。爱克斯光医生满山遍野去寻找无主坟的死人骨架。他报到以后,医院才从野战部队调拨来一台美制军用爱克斯光机。不久,苏黎世主刀,破天荒地完成了皋城医院有史以来的第一例胸外科手术。几年后,上海第一医科大学的几个女生,甫一毕业就跳上了开往皋城的夜航船。初创时期的皋城医院只有一辆救护车,那是一辆二战时期欧洲最常见的老式救护车。救护车出诊时,随车要把半个身子扑出去,不停地摇响挂在车窗外的警铃。这辆救护车就是在出诊之余,去码头迎接他们的上海乡党,满车的芬芳,摇摇晃晃驶进了一九六○年的皋城医院。在这辆车上,有一个叫冯娴的姑娘,苏黎世对她一见钟情,每天夜里女宿舍后面的山坡上总会传来他的柔曼的小提琴声,那一丝哀怨的情调拨动了冯娴的心弦。她就是后来的苏嘉文的母亲。

  苏黎世夫妇住在桑园街上的一处大杂院,隔壁就是马锋家。恰好,马锋的母亲也在医院做事,虽然只是在食堂打些零工,但关系毕竟近了一层。在左邻右舍的眼里,苏家是一个阔绰的存在。除了小提琴,苏黎世还有一辆自行车,是前面带灯泡后面带邮式书包的那种。他家后来还搬过来一把单人沙发。沙发搬来的时候,马锋想象着一坐上去,那会是怎样的体验。他听到母亲的一声尖叫。这样的尖叫,断不会由沙发的主人发出,他们说话都是慢条斯理的。苏夫人操着上海腔说:弗要紧,弗要紧的呀。但是马锋的母亲深刻地知道,这是要紧的。在医院做事的母亲,对那些知识分子的坏毛病有深刻的体会。她告诉马锋,那些医生们的讲究到了怎样令人发指的地步。他们去食堂吃饭,就是去跟细菌作斗争的,要用酒精擦拭已经洗过的碗筷,他们一天到晚总是在洗手。

  形势突变,风起云涌,街上到处都是口号和标语,桑园街上走不完的姿态浮夸的队伍,人们纷纷从琐碎而平静的日常生活里走出来,卷入的洪流,挥舞着拳头和旗帜,旗帜把他们的脸庞都映得彤红。他们推波助澜,反过来又波及他们自身,一切都乱套了。苏黎世伉俪作为医学权威被,铺天盖地的大字报,说苏黎世是披着羊皮的狼,说冯娴是美蒋女特务。他在单位接受轮番批判,回到家里像僵尸一般,长久地陷入偶尔被几声叹息打破的死样的沉默。但凡重要的抢救手术,医院还得请苏黎世出马。半夜里,救护车司机跑进来,砰砰砰地来敲门,苏医生!苏医生!

  马锋的母亲正好值夜班,她惊恐万状地一路跑回来,哭喊着摇晃着像木偶一样的冯娴。冯娴说,苏黎世自绝于党和人民,罪该万死。在马锋母亲的回忆里,冯娴说这句话的时候,声音都变掉了,好像是别人替她说的。

  苏嘉文的成长史,是上海这座城市从他身上逐渐隐退的过程,从最初的花衬衫背带裤,到最后的缝缝补补又三年,与土著已无二致。区别还是有的,上海在他的心里,是一颗不死的种子,他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离开这里。少年的漫长时光里总有过不完的夏天,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一大堆无聊的日子。他和马锋整天游荡在桑园街上,以及它所连接的分岔小弄和更为广阔的田野河浜。医院与学校正好在街的两极,它们分别所代表的幽暗与明亮,构成了苏嘉文的敏感特质。阿乐修鞋店门口诱人的皮革碎料,是他们弹弓的发射器。林记钟表店是他们音乐老师的家,她父亲的右眼上总是戴着放大镜,当他把脸转过来的时候,苏嘉文觉得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。阿三理发店的免费小人书也非常吸引人,当然还有热气腾腾的包子铺。还有那个他叫梅姨的女裁缝的小店,冯娴与她有着很好的交情。那时候苏嘉文还很小,但凡冯娴临时有什么事,总是把他托付给裁缝店,像在那里寄存一个行李。他经常躺在裁缝店的案板底下,躺着躺着就睡着了。女裁缝温柔的怀抱,缝纫机催眠般的声响和各种新布料的堆积味道,给了他最初的温暖。

  裁缝店守着一个弄堂口,店面是板壁,上半截是排门,排门卸掉后,形成柜台一样的开放格局。缝纫机和拷边机临街而置,梅姨一边工作,一边可以观察到小街的一个扇面。她的靠边墙的工作案板,边缘被磨得油光顺滑,应是年复一年的布料磨抚的结果。没有顾客的时候,她不是在踏缝纫机,就是在案板上描样、裁剪、熨烫衣裳。教人好奇的是,她手持的薄如刀刃的三角形滑石粉饼,完全区别于课堂里的粉笔。她在布料上划来划去,随着手势的变化,有抛弧,有转折,好像完全是随兴所致。熨烫是一个关键的步骤,她先在嘴巴里饱含一口冷开水,往案板上噗地一喷,熨斗放上去,即刻发出嗤嗤的声音,衣料上极危险地冒出烟来。但是与苏嘉文想象的不同,布料上并没有烧出一个洞来。墙上有壁架,放着形形色色的线轴、纽扣罐和等待处理的布料。苏嘉文一直钟情于类似的小巧东西应与此有关。在梅姨的身后上方,悬吊着不多的几件成品服装,上面用小布头标记着客户的名字和日期。后面有一块宽阔的垂帘,隔出里间。里间有后门,还有一扇因为室内的幽暗而显得过于明亮的后窗。风一来,那块宽阔的帘布就会发出肥大的声响。进门的墙边有一面竖镜。镜子旁有一个白色的塑料模特。这个塑料模特有时候放在门外,脖子上绑着一根布绳,防止倾倒。

  苏嘉文父亲当年站在裁缝店门口时,见到的其实是梅姨的母亲。她是一位卓越的裁缝师,也是从上海来的,这从她及梅姨不时冒出来的几句上海腔可窥一二。皋城医院初创时期的床单被套都出自她之手。大家都夸她的手巧,她做的服都是收腰的,帽也有点欧式。她在那里悄悄发展了不少客户。但是很快就有了绯闻,说她的徒弟,也就是她的正当芳龄的独生女,和爱克斯光医生暗度陈仓,两个人在幽暗的爱克斯光机房里滚在了一起。其实,这个故事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了,只是苏嘉文的父亲不可能从那件悬挂在裁缝店的西服上看出端倪来。街上的人都说,她是活活被女儿气死的,当然,是一场急性痢疾夺去了她的生命。年轻的梅姨独自撑起了这家裁缝店。

  梅姨是一个纤弱、干净、斯文的女人,每天戴着袖套笼,脖子上挂着皮尺,皮尺从她的乳沟里垂弯下来,她说话悦耳动人,笑眯眯地看着你,一对眼睛里永远闪着光芒,勾人心魄。后来裁缝店来了一位深情款款的海军上尉。街上的人都看在眼里,都知道他们俩不久就要远走高飞。后来裁缝店排门紧闭,却听得见里面有不停地踏缝纫机的声音。梅姨正在抓紧完成手上的衣服,她要和那个英俊高大的海军上尉永远地离开这里。最后一件衣服,主人没有来取,她将它托付给了冯娴。梅姨说,店门口写了侬屋里的门牌号,伊会搭来寻侬咯。冯娴和她深情拥抱,你一定会很幸福。梅姨红着脸说,是的是的。冯娴拿到的是一件男式衬衫,衬衫的表袋里还塞着一张纸条,上面写着一行小字,苏嘉文认得梅姨的字,她写的字都很小,像一个个小线团。她在这张纸条上写道:幽径无人独自芳,此恨凭谁诉。

  就在桑园街上的人们以为,梅姨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,有一天,有人看到裁缝店的排门突然裂开了一道缝,紧接着另一块板也卸下来了。梅姨回来了,她像往常那样向邻居们打招呼,就像她从未离开一样。桑园街上的人惊讶地发现,梅姨怀孕了。不久,她在皋城医院诞下一名女婴。梅姨的再度出现,让人们的又多了谈资,她带给人们快乐、怨恨和无尽的想象,他们暗地里都叫她“梅花牌手表”,简称“梅花表”。这个绰号的产生,可能是因为她母亲手上以前有过这样一块表,或许只是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一个“梅”字,或许更因为“表”字谐音的意味深长。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,谁要是拥有一块瑞士产的梅花牌手表,那绝对是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,而她的美貌与风情同样令人垂涎,它们在某个意味上达成惊人的一致。她的传说里穿插着不少角色,有船上的水手、剧团老生、银行业务员,还有修船厂的青工。还有人看到过她半夜里一个人在密林里奔跑,荆棘划过她的皮肤,划过她的脸颊,她全然不顾,她怪叫着,跳跃着,奔向林子后面的一条野河,她纵情而跃,把自己交付给河流和月光。月光下,水声欸乃,只有她在恣意翔泳,雪白的胴体在黑夜闪烁着银器般的光芒。有个与梅姨有染的男人,称她是一匹活马。苏嘉文未能领略其中的深意,他观察到“梅花表”多毛的腋下,因无袖衫的束缚而多出来的皮肤皱褶,令他想象那身体深处的秘密,他觉得那里一定像硕大的热带奇花,收起来的时候看不出什么,一旦绽放开来,那便是万千世界。他的母亲,妇产科冯娴医生曾经对她有过旁敲侧击,女人要爱惜自己。梅姨说,我是爱惜自己呀!她接着跟冯娴耳语道:我以为女人生下孩子就完事了,原来那只是一个开始。当时在场的苏嘉文看到自己的母亲在延时反应之后,和梅姨扑在一起大笑。

  冯医生在最近的一封信里告诉苏嘉文,单位分给她一套八十多平的房子,全家已经搬进去了。她在信上说,家里啥都不缺,就缺你。按照信上给的地址,苏嘉文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暮色中的南门广场。他站在桥边,耳畔立刻嗡嗡地响了起来,那是十年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场巨大的喧嚣,他的命运由此转折。他有点恍惚,南门广场似乎还是老样子,只是看上去不像记忆中那么空旷了,它被诸如花坛、喷泉、雕塑之类的无用之物所蚕食,红太阳展览馆变成了小百花越剧团,以及他们承包出去的舞厅、台球房、花店。这里没有人认识他,整个广场已将从前的疯狂遗忘得一干二净,拒绝佐证这位初来乍到的年轻人的汹涌记忆。苏嘉文陷入了虚无。他从越剧团旁边的小弄堂里绕过去,旁边有间厕所,厕所总是一个适合停留和思考的所在。他浑身颤抖了一下。他感觉家就在边上,屋弄里有人迎面走来,向他张开了嘴巴。他觉得碰到了认识的人,但他想不起来是谁。

  他在一幢旧楼前驻足,家在一楼,他试着敲了几下门。刚下班回家的冯娴医生,看到久未谋面的儿子,像青蛙一样跳了起来。她万分惊讶,格外欣喜,喜悦又慢慢被无尽的悲凉所席卷。她捏他的胳膊,摸他的脸,扎进他的怀里,在他的胸膛上放声大哭。这时,爱克斯光医生冒出头来,苏嘉文虽有预备,但心里还是有点意外,看来这个家并不缺他。爱克斯光医生说,哭啥么事,弗要哭。爱克斯光医生的表现有点夸张,他过来擂了苏嘉文一拳,然后跳开去,侬啥辰光出来的啦,信里也不提一句,我会去接侬呀。他说着,一把揽过苏嘉文——不过他马上察觉到对方对他的亲昵动作的不适,便在手劲上悄悄松了一把。这时,苏嘉文注意到挂在墙上的那幅父亲当年在上海照相馆拍的照片,心底慢慢回潮。他听到爱克斯光医生在跟母亲说,今朝好日子,阿拉要好好庆祝一下,我去斩眼(一点)猪头肉来。冯医生刚刚从自己的情绪中摆脱出来,她抹了抹眼泪说,阿拉小文顶喜欢吃白斩猪头肉嘞。

  苏嘉文发现他在这个家待在哪里都不合适,便早早把自己关到房间里睡了。第二天六点他就醒了,确认不是在牢里。如果在监狱,再过半个钟头就要点名了。他听到母亲轻声跟爱克斯光医生说,侬走路小声点,让小文多睡一会儿。他哪里睡得着,醒了就醒了,这是一个分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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